著名作家张况 / 序《陆丹林传》

张 况

佛山肇迹于晋，得名于唐。风华绰约，人文荟萃。玄云蓊郁之地，素逞腾蛟起凤之势。三水汇西江、北江、绥江于一流，绿漪赪霞，浩渺氤氲。四时佳景，浑如天然画图。似此灵山秀水，涵育久之，自成恢弘格局、雄拔气象，俊贤英杰迭出其间，实属自然之理。

“南张北溥东吴倩，鼎足声名世所钦。能令英雄进入穀，当今惟有陆丹林。”这是近代著名学者冒广生当年与著名画家溥儒、张大千、吴湖帆当日聚首于陆丹林寓所觞咏时题于三位画家合绘《秋林高士图》上的一首即景跋诗。诗美酒香，画奇跋雄。知己投契，谈笑风生，溢满人情味的风雅场景，飘洒翰墨芳馨，既贴合君子雅聚氛围，又不乏书生意气豪情。展卷缅想，着实令人生出许多恍如昨日之慨。高士出尘，艺坛何其幸哉？一幅旧丹青中隐现些许昔年风雅，作为当年驰名艺界的美术史家、报刊名编，三水籍文艺大家陆丹林以独特的人格魅力博得诸位文艺大咖的垂注，那是自然的。是日席间得此珍贵馈赠，足见彼等情谊之厚，想必陆丹林定是手舞之、足蹈之，免不了春风满面一番感慨的。

时光倒流七十四载，当时的北平艺术界因推崇张大千、溥儒二人的艺术成就，故有“南张北溥”之喻。冒广生借道张溥二人并驾齐驱的高超艺术造诣来烘托陆丹林，自然有烘云托月之意。即兴题写于《秋林高士图》上的跋诗不吝溢美，既开阔大气、墨香动人，也见文人性情。冒跋在称赞“南张北溥”鼎足而立的大名之余，实际也道出了陆丹林在当时文化界的显赫“江湖”地位、崇高艺术声望。一段湮灭画卷久之的艺坛佳话，顿时浮现出当年那段触手可及的可贵友谊，记忆的涟漪一圈圈散漫开来，温柔圈点着旧时月色点染下那种近似于泛着包浆的老红木发出的微光，让人不免唏嘘心动。陆丹林结交之广，朋友圈层次之高，实属当时顶级一流，大有呼风唤雨舍我其谁的架势。

据载，大雕塑家刘开渠当年也曾专心为陆丹林塑像，埋首创作耗时两月有余。此等殊遇，着实让人钦羡；大艺术家徐悲鸿、叶浅予、张正宇、司徒乔、胡亚光等文艺名流，据说也与陆丹林素来友善、过从甚密，一众翘楚都曾俯身为陆丹林画过像、题过字、写过诗。人生高光如此，一般人是断难想象，也断不敢奢望的。终此一生，陆丹林能搬动这些声名显赫的艺坛大师为自己画像、塑像、赠诗、送画，倘自己不够斤两，那是万难做到的。

翻开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中某一页，就发现仙风道骨须发飘飘的张大千与玉树临风的陆丹林从近代史的夕阳下向我走来，。张大千与陆丹林交谊甚笃，陆丹林五十寿辰时，张大千曾书：“无忧惟著述，有道即功勋”联句为陆丹林祝寿。彼等情义非轻，足为艺坛佳话；更有甚者，就连黄濬都曾东施效颦，对陆丹林大献殷勤觍颜赠联句：“几度拂行轩，篱角黄昏，认郎鹦鹉；何时共渔艇，竹西佳处，呼我盟鸥。”黄濬有才无德是真的，但其才华横溢也不假。其未变节前，陈宝琛、梁启超、严复、林纾、樊增祥、罗瘿公、傅增湘等当年政界闻人、文坛巨擘都曾器重于他。黄与陆确曾有过交谊，这是不争的事实。黄联虽寥寥数句，但也能瞅出他对于陆丹林的钦慕之情。陆丹林素怀报国之志，只是当他看到个别类似于黄濬这样的变节之流的嘴脸后心生厌恶，鄙视官场，后来干脆淡出政界、无心仕途，一门心思在文艺一途混名堂。想必陆丹林一定是惜名守节之人，我想这大概就是为何看不到陆丹林对黄某有半句“酬唱”之作的缘由了吧？

战乱频仍之秋最是磨人，置身离乱之世，即便多才多艺如陆丹林，也不免流离颠沛、困于命途。晚年的陆丹林生活潦倒自不待言。牵迫于生计，据说张大千、溥儒、徐悲鸿等人的当年赠画，也不得已被他易手于人、聊补生涯。这可真是一种难与人言的莫大遗憾了。

陆丹林早年在广州任职，后又跻身上海、香港等地从事文化活动，他曾主编《逸经》、《大风》、《文化界》等有影响力的文史杂志。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他就成为研究辛亥革命史方面的掌故学家。掌故学研究与发展在我国近代有着举足轻重的文化学地位，陆丹林与当时的刘成禺、冯自由等就是其中的开路先锋、佼佼者。

1937年间，陆丹林负责主编《逸经》，他作风上大刀阔斧、敢为人先，学术上独树一帜、业绩斐然。《逸经》首要栏目够胆增加“近代史料”，这无疑是个破天荒创举，很好地提升了《逸经》的学术品位和史学价值。

莽莽神州，何其辽阔？弹丸三水居然能走出一个影响力如此之巨的文史大家陆丹林，这怎么说都是一个可喜的异数了。

如今，陆丹林的《革命史谭》、《当代人物志》、《世载堂杂忆续编》（陆丹林注释）等著作已经突出重围，得以陆续出版、重见天日。我想，这无疑是对他的最好纪念。

是的，陆丹林有太多的事迹值得记取、值得书写、值得褒扬。三水区政协着实远见，没有忘记这位从三水走出去的文艺名宿、才情赤子。历经多年酝酿、精心编撰，现在终于要编辑出版这部《三水历史名人——陆丹林传》了，真是令人额手称庆的好事、喜事。书中对陆丹林的生平籍贯、革命生涯、历史观与人物研究、艺术收藏与美术活动、晚年岁月等等，都进行了相当严谨的考证与饱含深情的抒写。我想，这是向先贤致敬的功德之举，也是对后人的一种策励，更是提升佛山和三水城市文化软实力的一个有益补充。

因此，为序之请，就不再是半掩柴扉的秀才人情，而是实实在在的分内之事了。

任寅初秋夤夜

佛山石肯村 南华草堂

（张况，著名作家、诗人、文学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常务理事、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佛山市作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