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诗人张况 / 序《向阳诗歌选集》

 

 

    我与四川诗人王向阳素昧平生，忽然有一天他加了我的微信，说他是四川阆中诗人，想来我办公室坐坐，顺便要我为他即将付梓的《向阳诗歌选集》写序。他说他就在我单位对面晃悠，走过来也就五六分钟的路程。

    彼时我正忙得晕头转向，听到他一忽儿阆中一忽儿佛山的表述，顿感满头雾水，迷糊得有些找不着北。稍息片刻后，我点燃一根烟，吞云吐雾间轻轻捋了捋，猜想他可能是一名在佛山务工的川籍诗人，要不从四川到佛山，少说也得花一天时间，怎可能是五六分钟的路程呢？阆中虽然离西昌卫星发射中心不远，但他又不是“长征系列”，怎可能如此这般神速？

    见面时，矮个子向阳满脸堆笑地将他的大提包往我高高的“书山”上一搁，扯开嗓门就对我说，他原本在“佛山作家微信群”里呆得好好的，发言也算积极，后来竟被包悦副主席踢出群了，现在充其量只能算个“编外”佛山诗人。

    向阳的言语很平静，听不出多少怨气，也看不出许多不满。他一直就那么笑容可掬的坐在我旁边有滋有味地吃茶，也没说自己是何原因挨了包胖子“一脚”。为诗友讳，我也就不便细问究竟。猜想他定是触碰了群规，言论快车压了话语的“双实线”，才会有此“不幸”遭遇的。

    想到这里，我心里顿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好像包胖子伸出的“那一脚”是我指使他踢出去似的。作协这位不领薪水的包“驻会副主席”貌陋心善，虽满脸横肉有些吓人，但也算侠骨柔情“抵唸一族”，是个讲理的主。想他退出警队都十好几年了，是断不会粗暴执法再无缘无故乱“踢人”的。有鉴于此，我也就没接向阳的茬了。慢慢消化吧，毕竟“川哥”与“佛山公”产地不同、语调各异，互相理解，需要时间。

    向阳主动“献丑”，直白如此，倒是让我刮目相看的。对他最初的几分好感，遂由此而生。心想这哥们蛮率真挺可爱的，连“挨踢”这等“并不怎么光彩”的破事，他都敢跟我这个初次见面的生人说了，这也未免太不当自己是外人了。这哥们也忒好玩了吧？

    没等我反应过来，向阳就从他的大提包里掏出一本诗集递给我，说这是他的第二本作品集——《向阳诗歌选集》。他让我有时间读一读，给他提提意见，再看看这序值不值得写。

    我接过他的大著，茫然片刻后对他说：“兄台‘家伙’都放进去了，还谈何‘前戏’？这……这书都印好了，序……它往哪里搁呀？”

    向阳闻言噗嗤一笑，他眯着眼狡黠地对我说道：“主席幽默，再仔细瞧瞧……这是‘样板’，正校对呢…………正式出版得等书号批下来才行……还须等些日子呢。”

    我瞪大好奇的老花眼对着他的大著做了一番仔细辨认，“验明正身”后，我朝他协肩呵呵一乐，结巴道：“这……这……这‘样板’……也做得太……太逼真了……误将‘侧室’当‘正房’了，不好意思。”

    见我有些诧异，向阳朗笑道：“不急，待主席有空了再写，写好了再请你喝啤酒……”

    我闻言赶忙说千万莫要客气。心下就想，全中国的诗人都知道我“痛风”，并已与酒划清界线了，你居然还要请我喝啤酒？这不是希望我“风”继续吹、“痛”继续流么？

    这就是诗人王向阳与我的第一次见面。印象很是深刻，也颇有意思的。

    诗友之间开心见诚的一席话，让我痛并快乐地接受了为他写序的“民间”约请。序成后他要是再说请我喝啤酒，那是打死我也不会去的。不是不给面子，实在是心有余悸啊。确实有太多针刺般痛不欲生的记忆需要白开水、矿泉水、苏打水来淡化了。再说了，菊花、金银花、霸王花、鸡冠花、百合花、七叶一枝花们都可以集体出来作证，我早就成为躲无可躲如假包换越描越黑的“花花公子”了，而且还是“出了大名”的那种。老夫被“她们”永不失联的“爱”累趴下了，按《黄帝内经》指示，煎熬“她们”为老夫治治风湿骨痛，难道不是很合乎药理和天道逻辑的事么？

    迩来心情欠佳，也忙得够呛，开会……开会……不停地开会，发文……发文……不间断地发文。反正疫情不死，我难未已。这十天半月里，前前后后周而复始该是翻过不止三座“大山”、越过不知N条“大河”的。好容易挨到国庆中秋八日长假，我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列表画圈才晓得要处理的案头“积怨”太多、一裤裆“风流”文债，少说也有七八九项之多，每一项都是不好啃的“硬骨头”，向阳自然也是其中的“一块”。

    当此疫情仍在国外肆虐、国际形势还不那么明朗、某超级大国与海峡对岸蔡婆子疯狂苟合乱吠乱咬行将作死之时，我除了《在民众镇缅怀孙中山》、听听《康有为的戊戌感叹》之外，翻翻《向阳诗选》，读几首他那接地气有温度的诗歌，大抵也是一种不赖的选择。要不是到处塞车，我甚至都有一种至清凉境、生欢喜心、直接去南华寺出家几日大不了再还俗的冲动了。悲欣交集之念，不切实际的妄想，有时真让我激动。

    告诉你吧，《农民兄弟》《我是一名电工》和《贫困户》，《中秋月儿圆》时《吸烟的男人》与《狙击手》携《火铳》参加《同学聚会》，在《茶基古巷》《醉酒》，《回家路上》发现《路灯》《分娩》《留守儿童》后，被《唐吉坷德》的《配电箱》不幸《断指》。据《双蒸酒自述》：《伞下丽影》与《流浪狗》《相遇四月》，看见《柯溪河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像《自闭》的《僰人悬棺》，拒绝《麦田守望者》的《祭奠》。《拾荒者》《走进长满野草的田埂》，瞅见《住在老家屋后的表婶走了》，《夜伤》的《红月亮》凝泣如《泉水叮咚》。《立秋时节，我绞尽脑汁想写一首诗》《读一篇游记》，即使《葡萄架下的晚餐》最终《下冰雹》，《卖甜玉米的老媪》也要到《穆天子山庄听诗》、耍《太极》。《贞节牌坊》下《婆婆的大脚》粗壮如《渔人码头》上的《盲道》。《猫和老鼠》邀《蜘蛛侠》《深夜听雨》。《老表》《走过咖啡屋》听《龙舟说唱》《观一场拳击赛》。《母亲第一次玩微信》《看一场电影》后，立马与《跳广场舞的大叔大妈》在《千灯湖》《抢戏》。《松塘村碑林》上空《一朵含泪的云》在《开斋节》前《致敬逆行者》。《吸烟的男人》《拿一本书当枕头》《梦情人》，说《茶事》、吃《人间烟火》、唱《月是故乡明》。《奔跑吧，兄弟》，让《按摩女与十字绣》《洗衣裳》其实并不靠谱。穿过《旱河》《古村烟桥》《行通济》听《夜幕下的箫声》更是《吊塔与民工》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天山上的云杉林》《造句》就是《雪地生命》。《烟雨西江》《分行端州》，《父母的天书》是你的《清明随笔》。《中元节》《吹泡泡》，《陈年旧事》何以堪？而你只是《修车站的农民工》，没必要知道《白发变黑的秘密》，惟其如此，你才可能变得轻松些、快乐些。

    从这些信手捡起的诗歌题目中，我仿佛触摸到了诗人王向阳土地一般淳朴的诗心，看到了他大凉山一般敦实的耐性，感受到了他倾力切入生活的隐忍、零距离书写诗篇的简易方式和接地气的抒情态度。

    向阳是个地道的农民工，少小离家，出外打工，多年的摸爬滚打，乡愁一直围绕着他。从工厂普通劳工而技术工而电工，脏活累活抢着干，衣衫湿了干、干了湿。虽然换了一个又一个工种，但他始终没有丧失对生活的敏感、对文学的热爱，没有放松对灵魂的叩问与培育。他之所以能获得今天的成绩，凭的是自学成才的自觉和热爱生活的韧性。虽然日子一直过得紧巴，生活非常不易，但他业余还是能做到惜时如金、手不释卷。向阳喜欢与温暖的文字相拥，与温柔的缪斯相恋，他说他一直将文学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诗歌是他精神的重要支撑。

    集体宿舍里，诗人王向阳因陋就简《拿一本书当枕头》，凑合着度过了不少辗转反侧的难眠之夜。于是他写出了“拿着一本书当枕头/让梦畅游在书的墨香里/那些飘逸的文字/在我的呼吸间急促起伏//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个好梦/当梦里的不幸压迫着我的心脏/只有靠信念才能挺直腰杆……”这样励志的诗句。再苦，也要与书香作伴。再难，也要读书写作玩单反。这样的诗句，恬淡而不失真味，细碎而耐人咀嚼。读着令人感慨、让人动容。

    “塔吊，一节节爬升/仿佛要爬上时代的潮头//民工，是操盘手/塔吊爬得越高/下挫的A股B股便活了//站在牛市的浪尖/塔吊是一片远洋的帆/民工是勇敢的水手/风才是船长”（《塔吊与民工》）。向阳像一朵雄性的向日葵，头颅永远朝向太阳，他的诗句也很“向阳”，一点也不阴暗晦涩。在这首诗中，他盘活了自己的民工生活经验，由极为常见的工地场景，联想到了塔吊与股市、民工与水手、风和船长之间的变异关系，瞬间就将热闹的工地和熙熙攘攘的股市链接了起来。可谓生动传神，富于想象力。诗歌意象的挪移那是诗人的过人本事了，向阳“向阳”的诗句朴实无华，但又不失精准的逻辑设计，读起来，颇能咀嚼出内里丰满的诗意韵味。

    在这部诗集中，类似质地硬朗的抒情还有不少。这是向阳作为一名业余诗人的专业奉献了，一如饱满的谷粒，有着汗水般闪光的殷实品质。

    当然，向阳的文字也有不少稚嫩之处需要修订，比如炼句不那么严谨，比如抒写不十分到位，比如语言跳跃性仍嫌不足等等，这都是向阳必须正视的短板，必须尽快想办法补齐。

    我常常想，一个诗人有没有发展前途，除了看他的悟性与文字驾驭能力，主要还得看他的文字站不站得住脚，作品经不经得起时间的淘洗与推敲。

    继续老调重弹一个旧观点吧：我希望诗人们多读、多思、少写、写精，多培养大我精神，多注重精品意识。

    这话套在向阳身上同样适合。果如是，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会发现向阳得到更长足的进步，读到他更多的好作品。

    顺便对向阳说一声，作家群需要你我一起呵护，遵守群规是“必须滴”。当群主不易，“三无”状态下的作协办事实难，驻会的包副主席不能像特朗普那般任性。向阳你就多理解吧。对于你的挨踢，我深表同情。待过些时日，逮着合适机会，我会拉下老脸替你求求情的，兴许那时包“高兴”一高兴，再次拉你入群也不是不可能的。

 

（张况，著名诗人、文学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佛山市作家协会主席。）